“老板，我的虾是神马情况？”
有机会原创文章
作者：西西
在参加完了“白对虾拍卖会”之后，海鲜在我眼里有点不一样了。
2月底的一个周末，一个大约十人的小型“拍卖会”在绿色和平的北京办公室举行。拍卖的产品不是什么稀有的品种，是来自南美和中国的白对虾。参加拍卖的人呢，非慈善家和企业家，是来自各行各业自愿报名参加的普通消费者。发起拍卖的人，也不是想象中的卖海鲜的店小二，他是就读于美国罗德岛大学的邹超博士。
发起人兼主持人邹超说这其实是一次形式有点特别的市场调研活动，是一次消费实验，为了解中国市场中真实的消费者对可持续海鲜是什么样的态度，测试消费者对海产品质量、安全和环保几个方面的支付意愿。他还为参与拍卖的人准备了一定的“时间补偿费”，大家可以用这个费用来参与拍卖。
活动规则很简单。拍卖品为4款养殖类的白对虾，有进口的，有国内的，均为冷冻产品，规格30-40只/500g。它们分别是进口无任何认证的、进口有可持续认证的、国产无任何认证的和国产有可持续认证的。这四款产品一共拍卖3轮，第一轮不给出任何附加信息，第二轮告诉大家可持续认证标准中跟个人利益相关的内容，第三轮拍卖前解释可持续认证标准中与公共利益相关的部分。随着这三轮信息的不断给出，大家按真实意愿一共写出12个价格，最后汇总给主持人，主持人随机选出一次拍卖结果，出价最高者将获得这一轮拍卖的白对虾，并以出价第二高的价格购买即可。
跟个人利益相关的内容包括合理用药、严控卫生、预防疾病、安全运输、保证可追溯等方面。
第一条“合理用药”引起了我比较多的关注，“不得使用明令禁止的抗生素”，“不得在没有兽医指导的情况下盲目进行预防性用药”。曾听一位动物疫苗公司的朋友说普通养鱼场用购买的疫苗量很大的，使得我对养殖类海鲜有一点“心理障碍”，所以如果能把用药量控制在合理范围内，肯定好过“大量用药”。
而和公共利益相关的部分中，包含保护湿地、达标排污、水土保育、优选饲料、使用合法种苗、维护生物多样性、合理处置废弃物和善待动物等方面。在保护湿地中，提到“认证农场不得占用具有重要生态意义的红树林和其他湿地。”
红树林？之前没有想过渔业养殖和红树林的关系，后来在网上搜了一些资料才知道，渔业养殖和红树林保护有相矛盾的一面。红树林作为陆地向海洋过渡的特殊生态系统，既能抵抗猛烈的风浪冲击，保护海岸河堤，保卫着沿海的农田和村舍，又可以防止污染、过滤陆源入海污染物、减少海域赤潮的发生。然而，“近40年，由于围海造田、围海养殖、砍伐等人为因素，我国不少地区的红树林面积锐减。”在海南，一场拉锯6年的咸水鸭养殖与红树林保护的大博弈，在2012年随着20多户咸水鸭养殖户签订协议，承诺自愿将养殖场搬离保护区，得以圆满解决。不过海岸线一带，依旧存在不少水产养殖与红树林保护相矛盾的事情。
拍卖后有一个充分交流的时间，感觉大部分人都愿意为更安全、更环保的白对虾支付更高一些的价格。但是也有人提出对国内有可持续认证的产品抱有怀疑态度，毕竟这是个国际的认证，实际执行过程中的监管能否到位十分关键。接下来大家都很关心“可持续海鲜”这个概念是如何提出的，在国外发展如何。
邹超讲了下面的三个小故事：
英国人点餐先问什么
邹超听绿色和平在英国的工作人员讲，可持续海鲜在英国深入人心，很多英国人在饭店点餐时第一句便会问“这里的鱼来自哪里？ 是可持续的吗？”而且，他们会以选用可持续的海产品为骄傲。为何可持续海鲜这么受欢迎呢？带着这个疑问我听了第二个故事。
卖鱼的说“鱼快没了，咋办？”
可持续倡导似乎一直是NGO在努力推进的事情，但可持续渔业的提出与一家商业公司密不可分。早在上世纪90年代，过度捕捞对海洋环境和海产品供应的影响逐渐受到世界的关注。1992年加拿大Grand Banks鳕鱼渔业的崩溃，给了世界当头一棒。这一事件造成35000名渔民和工人失去了工作。Unilever（联合利华）作为当时全球最大的冷冻海产经销商之一，意识到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将面临“无鱼可卖”的处境。商家是海产品短缺供应最直接的受影响者。于是联手WWF共同发起“可持续渔业”的倡导，创立了MSC野生捕捞的可持续认证机构。
你愿意为可持续海鲜掏腰包吗？
可持续海鲜在欧洲的接受程度蛮高的。比如德国，人们愿意为野生的可持续海鲜多付出15%—20%的价格，愿意为养殖类可持续海鲜多付出约50%的价格。我很好奇为什么养殖类的溢价更多？邹超说因为消费者认为野外捕捞的海鲜在质量上差别不会太大，而不同的养殖方法出产的海鲜质量差别更大！
以上三个故事基于直观的感受，足见“可持续海鲜”在欧洲的接受度很高，无论渔业公司、餐馆还是消费者都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在中国，消费者对可持续海鲜的了解还不多，先看一下它的怎么定义的吧(来自百度)：
“可持续海鲜，亦作永续海鲜、环保海鲜，是指一种依从可持续发展策略而捕捞或养殖的海鲜。可持续海鲜透过从来源作出保证，使无论是从捕捞或养殖而得来的海鲜，其产量都可以维持而不会影响其来源地的生态系统。 ”
“可持续海鲜运动现时在欧洲及北美已有相当的影响力，这是因为愈来愈多人认识到过度捕渔及危害环境的捕渔手法对环境的恶劣影响。现时，在两地均有不少可持续海洋的认证机构，为可持续渔鲜的生产及发售提供认证服务。不过在亚洲，相关运动经过多年努力，其成果依然有限。”
我们在买海鲜的时候，最关心的问题可能是“海鲜安不安全，好不好吃？” 邹超说可持续海鲜也一定包含它的安全性，除此之外，还有环保属性。在欧美，社会各界已经在行动了，如果你想了解他们如何做的，请关注下面的“可持续海鲜快问快答”，请邹超博士带我们看一看可持续海鲜的世界。
快问快答
受访人邹超：罗德岛大学环境与自然资源经济学系的博士在读，主要关注可持续海产品的市场，期望通过自己的研究了解中国的可持续海产品市场，推动渔业和养殖业的可持续生产。推动中国建立符合自身国情的可持续标准。
西西：可以介绍下国际上常用的可持续海鲜认证标准吗？
邹超：可持续海鲜认证分为野生捕捞和养殖两类。
a．捕捞的认证比较有代表性的是MSC（Marine Stewardship Council，最高标准，在全球通用，欧洲的接收程度很高），MBA （Monterey Bay Aquarium，主要在北美，根据他们自己的科学家评测，给海产品贴上三种颜色的标签，绿色代表最优选择，黄色代表不错的替代产品，红色代表尽量避免。它的三色标准主要在超市提供消费者选择指南），SFP（Sustainable Fisheries Partnership，原本是MSC认证的预评估，帮助一些发展较差的渔业达到MSC评估的入门标准）。
获得MSC认证的沙丁鱼
MBA做的一款海鲜消费指南app，指引消费者选择可持续海鲜
b．养殖的认证标准有ASC（Aquaculture Stewardship Council，MSC在养殖业的对应项目），BAP（Best Aquaculture Practices，全球水产联盟GAA制订的标准），Global GAP （Good Agriculture Practice，不仅限于水产品，包括各种农产品认证）。
c. 以上都是国际通用的标准，各国还有自己的认证标准。
西西：MSC是第一个可持续海鲜认证，它的发展如何？
邹超：1997年在伦敦由WWF和Unilever（联合利华）共同建立了MSC机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全球野生渔业资源衰竭的问题，尤其是北大西洋的鳕鱼资源。后来慢慢推广到了全球的各个渔业。截至2015年底MSC认证的渔业有281个，分布在33个国家，通过认证的捕捞产品总量占到全球野生捕捞总量的9.4%。
西西：据你所知，在欧美国家，像超市、饭店等零售商，它们对可持续海鲜的态度如何？
邹超：我觉得欧美零售商总体上比较积极地销售可持续海产。欧洲是可持续水产的发源地，无论消费者观念普及还是零售商的参与度和执行力都领先于全球。可以说是一个自上而下进行普及，又自下而上进行反馈的良性循环过程。北美市场的推动力主要来自零售商，零售商出于不同目的销售可持续海产，再将需求一层反馈到生产者。美国的Trader Joe’s超市制订了自己的标准；美国的沃尔玛超市加入渔业改进项目来实现自己的承诺；美国的Target、Safeway和Whole Foods等零售商采用合作NGO MBA的标准；最简便易行的是直接采用权威认证机构的标准，如MSC的蓝标，就有英国的Waitrose、Lidl和Marks and Spencer等零售商采用。
西西：哪些原因促使零售商积极参与呢？
邹超：总结欧美学者的观点，我认为他们积极参与其中主要有四点原因：一是承担企业社会责任，致力于更长远的发展；二是NGO号召消费者购买可持续海产，不断倒逼零售商；三是风险控制，如果渔业资源日益枯竭，那么水产品供给就有风险，同时销售质量有保证的产品可有效规避企业声誉受损的风险；四是利益驱动，零售商销售的可持续海产比同类常规海产高出4%—57%不等。
西西： 欧美国家的消费者对可持续海鲜持什么样的态度？
邹超：据我个人观察和学术文章的研究，北美消费者对可持续海产品，尤其是捕捞产品的需求有限，支付溢价的意愿一般；北欧国家消费者的主动需求较高，支付意愿也高。这与可持续海产品在欧洲的消费者教育和推广紧密相关。
西西：你曾经讲过英国人对可持续海鲜的认可度，在英国是如何做到如此受民众支持的？
邹超：欧洲消费者的高觉悟主要与MSC的推广工作密不可分。MSC总部在伦敦，常年的推广活动使得大众关注度很高。MSC联合了人气颇高的美食达人和其他NGO一起推广，引发大众关注的热潮，效果出奇的好。同时，很多渔业与零售商建立了合作关系，保证其可持续性。
西西：在我的直观感觉中，野生海鲜的比养殖类海鲜品质好。你觉得呢?平时是按什么样的优先顺序选择海鲜的？
邹超：正规养殖场出来的产品无论安全还是品质都有保证。营养层面也被证实与野生的几乎没有差异。野生的也需要看产地，野生环境受到污染了，捕捞的产品也会有问题。但是消费者无法监测。而养殖产品会通过很多监测。尤其是近几年农业部对食品安全的要求越来越高，超市售卖的产品质量监测会非常严格。无论野生还是养殖，我会优先选择有可持续认证的，然后价格也可以接受的产品。如果有认证的产品价格太高，我会选择放弃消费海产品，选择别的生态肉类替代。
西西：养殖类可持续海鲜的认证在中国很少听说，不知是什么情况？
邹超：中国的很多生产商都有可持续认证，但主要是用于出口。主要的认证有ASC和BAP，在他们的官网上可以查到中国哪些生产商取得了认证。MSC认证的只有两个渔业，獐子岛的扇贝和深圳联成远洋渔业在库克群岛渔场的金枪鱼。但目前来看，越来越多公司开始转向国内市场。由于消费者的认知有限，他们的营销还是遇到很多问题。我也是期待通过我的论文研究来解决一些问题。当然我们不一定要使用国际的标准，我们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建立自己的标准，保护好自己的资源和环境。
西西：建立自己的标准，有组织已经开始这么做了吗？
邹超：海南的“智渔”是我国第一个进行可持续渔业推广的NGO，创始人兼执行主任韩寒女士曾任可持续渔业伙伴组织（Sustainable Fisheries Partnership）中国区主任，自2010年以来，在中国组织实施了渔业改良项目过程中，认识到国情、文化和产业发展水平决定了在中国开展这类工作急需本土化团队和模式创新，因此于2015年初创立了智渔。他们现在正在建立中国首个可持续水产品数据库iFISH系统，会对不同的海产品进行评分。据我所知，2016年已完成平台的初建和50个常见水产品的快速评估。希望借由评估将抽象的概念和消费者的采购联系起来，指引消费者购买可持续的海产品。而iFISH的标准是联合国内高校和研究所的专家制订的，更加贴近我国的实际情况。更多信息可在它的网站了解。
西西：有人青睐可持续认证海鲜，也有部分人提出对认证机构的监管力度不太信任，更愿意选择熟知的渔民或养殖户，以较便宜的价格获得质量稳定的海产品。你怎么看？
邹超：这是一个由于信息不对称造成的风险偏好和个人收益最大化的问题。卖家对自己产品掌握的信息永远比买家多，因此买家永远处于一个有风险和不确定的状态。如何使得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呢，那就要充分利用自己已有的信息。有人偏好可持续，说明他的信息（可能来自网络，可能来自社交名人的背书）足够他信任认证机构，觉得这样风险最小，自己宁愿多花点钱，但是几乎没有买到劣质产品的风险。而多花的钱可能就弥补了自己购买未认证产品时的遇到问题的损失。有人倾向取渔民那里购买，因为他的信息（也许是之前的购买经验，也许是朋友的推荐）足够他判断渔民的产品没有问题，而且价格公道。因此无论怎样选择都是无可厚非的。而我们如果希望消费者能够接受可持续产品，就要提供足够的信息，使其相信购买可持续的产品能最大化个人的利益。
西西：谢谢你的回答，使我们对可持续海鲜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结语
目前，我们在超市里或电商平台看到有“可持续海鲜”认证的产品还不多，它在中国的推广才刚刚拉开序幕。它的形式也将多种多样，无论是国际认证、国内认证还是消费者自发的监督，对普通消费者来说目的都是相通的：我们世世代代都能吃到生态友好、质量好且安全的海鲜。不同利益方的共赢似乎是一条必经之路，商业的长久得益于自然资源的可持续，自然资源的可持续需要社会各界、NGO和消费者的捍卫，消费者有能力用手中的购买权去带动一个更健康持续的市场。那么，明天将买什么样的海鲜，你想好了吗？
延伸阅读：
绿色和平可持续海鲜消费指南：http://www.greenpeace.org.cn/wp-content/uploads/2015/12/海洋系温度-可持续海鲜消费指南.pdf
智渔网站：http://www.chinabluesustainability.org/
iFISH数据平台：http://www.ifishonline.org/
关于作者
西西：爱好美食。从向外探馆子到寻找好食材、向内发展自己的厨艺。喜欢简单、自然的生活和一切美的事物。
编辑：Jing
西西的专栏回顾
有机是一种生活，独立是一种态度，有机会分享你我的品味和追求。
联系我们
media@yogeev.com（合作）farm@yogeev.com（农场）post@yogeev.com（投稿）
多转发，人人有机会！